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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审议并公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修订草案）》（下称《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其第97条、第164条创造性引入授权资本制的股份发行规则，构建起授权资本发行、法定资本发行两种资本形成模式并行的公司法选择，以期破除单一法定资本制下的融资困境。2022年1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修订草案二次审议稿）》（下称《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公布，其相较于《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对授权资本制下股份发行主体、发行程序、救济渠道等作出了更加精细、系统的设计，并配以董事会在公司治理中的权限扩张等配套性修改。由此可以看出，在公司法修订之际引入授权资本制，绝非碎片化的概念转换，而是彻底、颠覆式地重塑资本形成规则体系。 一、授权资本制与法定资本制的辨明与抉择 （一）授权资本制与法定资本制之辨：概念定性 制度有效性和制度合理性的讨论，须建立在对制度内涵及制度架构设计的充分明确前提之上，非此不足以形成有价值的分析。所谓授权资本制，是指公司设立时在章程中载明公司发行股份总数，发起人仅须认购部分股本公司即可成立的资本制度。授权资本制的核心特征在于，未认购部分股本可由股东会或章程授权董事会根据公司生产经营情况分次发行，即在授权资本制之下公司可以自由考量决定股份发行的数额及股份发行的次序。授权资本制下的公司资本运作以“股份”概念为中心展开，先产生公司的股份，继而形成公司股本。〔〕授权资本制下的公司股本被区分为注册资本和授权资本，前者于公司首次股份发行时确立，体现为认缴的股份总数与其面额的乘积，并根据设立时发起人实缴程度的不同可以进一步区分为实缴资本和认缴资本；后者记载于公司章程之中，因其尚未发行故不形成公司注册资本，而是体现为一种面向未来的预期将会进入公司的资本，其价值为可发行股份总数与其发行面额的乘积，公司设立后的每一次新股发行便是公司注册资本增加、授权资本减少的过程，在未发生公司增资减资的情形下公司的总股本始终保持不变。 与授权资本制相对，法定资本制下公司设立时发起人须按照章程所确定的注册资本数额足额认缴或募集完毕后，公司方可成立。法定资本制的核心特征在于公司股份一次性发行完毕而不得分批次发行，此后的公司增资行为须经股东会作出决议，董事会无权自行决定。法定资本制下对于公司首次发行时的资本募集程度要求更高，必须一次发行、一次募集，后续公司如须融资则须履行相应的增资程序，其制度机理深受托管资金理论影响，将公司所筹资募集的股本股票视为债权人托管至公司的资金，公司体现为债权人资金的财产集合，并以此为依托对债权人承担责任，若公司于首次股份发行时未募集到章程所确定的注册资本，则公司因欠缺与其经营能力相对应的偿债资本保障而无法成立。〔〕法定资本制下公司注册资本作为债权人债务清偿的担保基础，直接关涉公司对外偿债能力大小，一次发行、一次募集的严苛资本形成模式可以充分保障公司成立时的资本募集规模，进而可以为商事交易中的潜在债权人提供账面上的前端保障，呈现出鲜明的资本信用取向与债权人保护倾向。 授权资本制与法定资本制的核心区别在于股份发行的“授权”特质，授权资本股份发行模式的制度构造下股东仅需要认足可发行资本总额中由公司章程规定的部分股份即可满足公司成立的资本要件，后续由董事会根据公司实际经营情况和外部市场环境决定如何发行余额资本，大大降低了公司设立的门槛，有效提升个体经营者的投资热情。此外，法定资本制将股份发行决策的权限严格限缩于股东会之中，繁琐的召集议事流程和高额的表决成本不当加剧了公司的负累，阻碍了公司融资效率和融资规模。授权资本制下公司董事会经由公司章程或股东会的授权而掌握股份发行的权限，能够在短时间内作出有效的董事会决议，把握瞬息即逝的商事交易机会，赋予了公司高度自治和灵活运作的空间，可以最大程度上实现公司资本募集的机动性。 （二）授权资本制与法定资本制之歧：制度比较 1.  公司设立出资义务主体确定程度不同 法定资本制下，公司设立时便已将全部注册资本登记在公司章程中，全体股东须一次性认缴出资并约定缴纳出资的期限和方式，故于公司设立之时承担出资义务的股东主体便已然确定。换言之，法定资本制下公司成立时，公司股权或股份的归属便已经落实，后续的资本缴纳无非是对股东出资义务的履行行为，并未创设出新的法律关系。〔〕公司成立后，股东后续实缴出资的行为实质上是落实公司设立时的章程约定，而公司的股东早已经根据公司设立时所登记在册的信息确定，后续投资人进入公司便只得通过公司增资的途径。 授权资本制下，发起人在公司设立时可以仅认购部分股份，也仅有该部分认购股份的股东需要就此承担相应的出资义务，公司设立时未认购或未发行的剩余股份可以后续再由他人认缴。在该种预留部分股份用于后续新股东认缴的资本形成安排下，公司设立时公司的股东并未完全确定，可通过后续认缴剩余股份进入公司，预留了未来投资人进入公司的便捷通道。因此，授权资本制下的公司股东可以区分为公司设立时就认缴部分资本的原始股东，以及公司设立完成之后再次发行股份时新认缴股份的股东；后者自公司后续股份发行时认购相应股份，确定承担出资义务，进而与公司建立起相应的权属关系。 2.  公司新融资时内部决议程序繁简不同 法定资本制下公司进行融资变更注册资本，首先应根据现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下称《公司法》）第46条〔〕的规定，由董事会通过内部决议的方式制订公司增加注册资本的方案。其次，应当根据《公司法》第37条〔〕的规定，由股东会审议批准董事会提出的方案，经持有 2/3以上表决权的股东表决通过后，再根据《公司法》第179条〔〕的规定至工商登记机关办理相应的工商变更登记。在公司急需增资扩股之际，历经董事会提出方案、股东会召集、股东会表决以及工商变更登记如此繁琐复杂的程序，不仅耗费大量的时间成本和财力成本，给公司增加了额外的负担，而且还极有可能让公司错失吸引投资人的良机。 相较于法定资本制，授权资本制下的公司融资吸收资本便更加灵活、高效。董事会可以根据股东会或者公司章程的授权，在资本总额的范围内根据公司现实需要分批多次发行股份，因该部分股份系于公司设立之时便已然登记为公司的预期可发行股份，故其并不属于公司增加注册资本的行为，而是将原未发行的股份释放。因此，公司既不需要召开股东会进行表决、修改公司章程，更不需要进行工商变更登记，在避免繁琐的程序和漫长的决议时间的同时，能够迅速筹集公司所需的投资资金，能够灵活满足市场对于股份期权激励、超额配售选择权、防御敌意收购的股份锁定协议等配套设计的现实需求，在最短时间内最大程度上实现融资目的。 （三）授权资本制与法定资本制之抉：价值衡量 1.  资本信用v.s.资产信用 随着公司形态自“人合公司”向“资合公司”的转变演化，现代公司的信用基础转为以公司自身财产构建的偿债能力外观，并根据对“资”的不同信赖分有资本信用与资产信用两种对立的理念。资本信用是以公司资本奠定公司的经营能力和责任能力，以公司资本作为公司债权人利益的基本保障。〔〕传统大陆法系国家的公司法笃信于资本的交易安全保障功能，在此指引下所构筑的法定资本制将资本三原则奉为圭臬，资本信用成为有限责任机制下交易安全保障的经典教义。在资本信用语境中，资本被赋予了昭示公司责任能力的神化地位。〔〕在对资本信用的盲目崇拜下，市场交易者似乎将公司的注册资本额与偿债能力完全等同，一个公司的注册资本数额巨大，则其必然具备高额的偿债能力，而不论该公司注册资本的实缴程度、资产结构和可在短时间内变现的资本价值，缺失了对于公司自身账面资本数额之外但却能够反映公司真实偿债能力的财产结构、经营绩效、现金流量、实际资产的关注。 因此，虽然法定资本制下立法者以极其关切的立法心态设计了极其周到的债权人保护制度，但建立在资本信用基础上的法定资本制并未起到预期的制度效果，商事实践中资本规模庞大的商业帝国资不抵债走向破产的现象屡见不鲜。我们不由得反思，依托资本信用理念构建的制度体系是否能为债权人提供真实有效的保护？资本信用的逻辑悖论在于，公司经营期间总会发生盈亏或资产的涨跌，注册资本与总资产、净资产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存在脱节的状态，公司对外承担责任的基础终究不是资本而是资产。立法所规制的只是抽象的注册资本，对于反映公司实际运营中的资产状态却无能为力。〔〕在此背景下，关注公司所拥有的真实资产并将之作为偿债能力的基础，而非仅将公司注册资本作为参考的资产信用理念逐渐发展开来。公司的资产始终处于变动之中，体现出公司的盈利或亏损，体现出公司有形或无形的贬值，能够始终及时、直观地反映公司偿债能力的变化，从资本信用到资产信用是在对公司信用进行科学分析基础上作出的理性选择，是公司法发展的历史必然。资产信用着眼于公司的实际资产构成，区分公司内部的短期流动资产和长期固定资产，并考虑在不同市场环境下资产的可变现程度与公司的现金规模、流通速率，以及担保手段的保障，从而可以为债权人描绘出最贴合公司实际运营状态的资产蓝图。 既然公司以资产为其信用基础，那么公司设立时的公司资本是一次性全额发行还是分批次发行，公司的注册资本是否必须一次性全部实缴，则仅仅是公司内部的商事考量安排，并不关涉公司的对外偿债能力。在此背景下，对于过度强化债权人的前端保护，甚至以牺牲公司融资效率、提高公司设立门槛、资金过度闲置与浪费为代价的法定资本制是否还有容忍的必要？破除对于资本信用的过度依赖与迷信，建立起立基于资产信用理论的授权资本制，彻底变革公司股份发行的规则设计，是公司法进步的必然选择。 2.  股东v.s.债权人 法律制度设计的重要价值在于妥善地协调与平衡所涉各方的利益冲突。〔〕资本规范制度的设计与建构，须兼顾各方主体的利益协调与平衡，而其中冲突最激烈、对抗最明显的便是公司股东与公司债权人的对立。在资本形成的过程中，债权人希望流入公司的资产越多越好，以此可形成公司内稳定的充实的股本保障其未来利益受偿，而股东则希望尽可能地投入较少的资本而撬动更多的杠杆谋取低成本高收益；在资本流出的过程中，债权人希望公司的资产能够尽可能地存留于公司，用作偿还债权人的债务的财产担保或是扩充公司的经营发展规模，而公司股东则希望公司盈利之后通过分红、收益返还等方式回报自己的投资付出。不同利益衡量后的倾斜保护是划分资本制度基础理念之根本，不同的制度体系分野由此而始。债权人抑或股东的利益何者应当优先保护，何者应为首要的考量要素，不同的选择导致两大法系在资本制度设计上的巨大差异，由此形成的资本规则分别被冠以法定资本制与授权资本制的称谓。〔〕 在法定资本制的制度设计下，公司的股东作为公司内部经营控制人员，掌握公司内部的实际运营且享受着股东有限责任的保护，其承担着较小的风险但却能够谋求与之不对应的高额利润，而公司外部债权人在不掌握公司内部经营管理信息的处境下却须承担公司经营不力破产后债务无法完全清偿的潜在风险。为改善这种不对等的极端处境，立法者通过严格的资本规范制度，如资本形成规范、资本确定规范、资本流出规范等将公司的资本严格限制在公司内部，严厉打击抽逃出资等损害公司股本的行为，以此保障债权人的利益，压缩股东的利润空间，实现利益风险的平衡。而在授权资本制看来，公司自身利益最大化有利于包括股东、债权人在内的各方利益主体，股东作为公司资产的剩余索取者、权力的剩余控制者，最有动力改善公司经营从而实现公司资产最大化，故而法律通过完善对投资者的保护机制来尽可能地实现资本筹集、运作及分配的灵活性与便利性，由此实现公司利益的最大增长，并通过公司利益的扩大保障债权人的未来求偿可能性，进而实现各方利益主体的共赢。〔〕不难看出，法定资本制下对债权人的保护带有浓厚的法律家长主义色彩，因担心债权人利益可能受损而通过外在的约束机制予以保障，而授权资本制则赋予商事运营以充分的自由，避免对公司治理和资本运作的过度干涉，尊重商事自治与商事主体的积极性。 但应看到的是，法律制度的设计应当考虑公司实践的不同可能性，长期以来我国法律制度设计一直表现出明显的债权人保护倾向，将债权人利益保护当作资本制度设计的关键，其背后往往是因为对公司破产或资不抵债这种极端场景的关切，而忽视了对股东与公司间的出资关系以及股东平等原则的考量。〔〕但于浩如烟海的商事交易实践中，这种极端场景又有几何，其所占据的比重是否能够支撑其获得的如此高程度的关注，高倾斜的立法保护是否与背后的利益衡量相当？这一系列问题的答案，值得我们重新审视当前的制度设计。对债权人保护的过度前置，会极大地挫伤公司股东改善公司治理、促进公司发展的积极性，当作为公司运作第一责任主体的最富动力的股东都不再期望公司的长久发展时，公司的资产又何以增加，商事的活力又何以激发？退一步而言，授权资本制以资产信用理念为基石，关注公司运营中的实际资产并以公司持续向善的经营能力作为公司偿债基础，使得债权人对公司偿债能力的判断始终建立在真实、客观的公司资产之上，实则更有利于对债权人的保护。究竟是一个固化的公司设立时定量的资本数额，还是一个高效运转、前景广阔、充满发展活力的公司更有助于对外部债权人的保障？答案不言自明。从法定资本制到授权资本制，并非在债权人保护和股东利益激励间作出非此即彼的取舍，而是扭转过往对于债权人安全保护过度倾斜的立法理念，让资本制度设计的天平两端得以真正回归平衡。 二、域外法视野下授权资本制的解读与审视 自20世纪以来，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广泛的公司资本制度改革浪潮，在顺应全球化竞争、信息时代、放松管制的主基调下，不同国家对法定资本制的改革力度及环节各不相同，体现了它们对于公司自治、鼓励创业、债权人保护、降低监管成本这几种时有冲突的社会目标之间所作的选择或排序。〔〕但无论改革力度是强是弱、改革进程是缓是急，这场变革的主基调始终体现为从法定资本形成制度向授权资本形成制度转变、从资本信用向资产信用转变。 （一）德法：法定资本制的废弃与变通 法定资本制起源于以德国、法国为代表的欧洲国家，大陆法系国家立法力求逻辑缜密、体系严谨，其所奉行的法定资本制度构造建立在资本确定、资本维持、资本不变的资本三原则基石之上，要求公司于设立之初便完成募集资本的全部认缴，通过强化公司发起人的设立责任以保障公司资本的充足与真实，以期为债权人提供充足的资本信赖。然则，过度僵硬的资本形成机制阻碍了公司后续的融资行为，限制了公司业务规模的扩大，公司于设立之初往往也并不会展开过多的业务经营，法定资本制所要求的公司设立时一次募集的资本并未得到充分的利用，其所追求的保障商事交易的资本外观功能也因此流于形式，导致资本的闲置与浪费。基于对法定资本制固有弊端的反思，以德法为代表的大陆法系国家开始尝试对法定资本制进行一定程度的突破与变通，发展至目前其各国的资本形成制度均已发生较大改变，表现为兼有资本一次募足与授权股份发行等双重设计的许可资本制。《德国股份法》第202条规定：“章程可以授权董事会，在公司登记后至多五年的期间内，通过发行新股将基本资本增加至一个特定的面值（授权资本）……授权资本的面值不得超过授权时既存的基本资本的一半。只有经监事会同意后才能发行新股。”〔〕德国对于法定资本制的革新体现为引入授权资本的概念，允许在公司登记后的5年内发行新股，并对新股发行的股份数额、发行程序、发行主体予以限制，经得监事会同意后方可发行新股可防止董事会滥用发行权力，授权资本面值不得超过既存资本一半可保障新股东引入时旧股东股比权益，5年的发行期限限制亦可保障公司资本处于较为稳定的状态，精细化的立法设计在引入授权资本的同时便为其套上了严密的枷锁，避免可能引发的对债权人的损害。《法国商法典》规定：“当临时股东大会决定增资时，它可以将决定证券发行条款的权力委托给董事会或管理委员会。……在股东大会授权的范围内，董事会或管理委员会拥有必要的权力来设定发行条件，记录由此产生的增资的完成情况，并继续进行章程的相应修订。”〔〕当股东大会或公司章程选择将股份发行的权限赋予董事会时，虽然仍存在必要的程序限制，但董事会实然上已经具备了根据公司需要发行股份的权力，能够及时地捕捉商业机会、提升融资效率，是对法国固守的法定资本制的重大突破。德法两国的共通之处在于，虽然公司设立时依然遵循法定资本制的逻辑确定了基本资本，但是后续可以通过公司章程的约定、股东大会的授权，由董事会决议进行增资，而这种增资便体现为实质上的授权资本的发行。该种模式也被称为许可资本制，其在保持于公司章程中载明注册资本并一次募足的法定资本制特征的同时，创设了授权资本的发行规则，将股份发行的决策权自股东会转移至董事会，并对此施以发行年限和发行总额的限制，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公司筹资的灵活性、高效性。可见，即便是在法定资本制发源的国度，也已然放弃了对于资本的严格管制，在资本筹集方面实行更加宽松、缓和的制度，以实现公司资本募集的高效性与灵活性，法定资本制于德法两国内正逐渐被许可资本制所替代。 （二）英美：授权资本制的创造与更新 英美法系公司法以追求效率和回应市场需求为导向，授权资本制便首创于英美法系，并在“授权资本”的概念之上进一步放宽资本限制，向着声明资本制的方向不断演进。美国《特拉华州普通公司法》第161条首创性地提出“授权资本制”的概念，其规定“公司章程大纲授权发行的资本股股份，如果还没有全部发行或认购完毕，也还没有以其他方式承诺发行的，董事会可以随时追加发行资本股股份，或者接受对追加发行的资本股股份的认购，直到达到章程大纲授权的数额”。〔〕该法所界定的“董事会授权发行股份”精准地概括了授权资本制的本质特征与精神所在，一直为引入授权资本制的各国公司法所借鉴。此外，《美国示范公司法》进一步放宽了授权资本制下董事会的决策权限，除公司可发行资本总额外，董事会决策股份发行并不受决策年限及发行资本倍数的限制，较于许可资本制下董事会具有更大程度的自由，甚至在股份发行的对价支付上允许股东以劳务、信用等非货币财产出资，仅要求董事会认为该种出资具有商业价值即可。美国公司资本制度的改革实质上体现为对法定资本制的彻底废弃，其革新的本质并非法定资本制应当在何种程度上进行改善、调整，而是应当以怎样的资本形成机制取而代之，改革的彻底性和颠覆性塑造了美国授权资本制如今的蓬勃活力。改革之后的美国公司法除纽约州、特拉华州等极为少数的几个州仍保有法定资本制外，可以说，对于现代美国公司法而言，公司法定资本制几乎已成为一道消逝的风景。〔〕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公司法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实现对于公司资本制度的彻底性变革，相当程度上依赖美国公司法体系内较为完备的配套制度，法人人格否认制度、董事信义义务及赔偿责任等体系化的司法救济程序及高度发达的市场机制、行业规范为美国授权资本制的引入提供了最坚实的保障。 英国也是率先实现从法定资本制向授权资本制变革的国家之一，在美国公司资本制度改革浪潮的影响下，《1985 年英国公司法》进一步提出了“授权资本”的概念，规定由股东会设立授权资本的上限，董事会在此数额范围之内决定公司实际发行的资本，将股份发行的权力自股东会下放至董事会。此后，随着公司治理中董事会中心主义的加强及对授权资本额度限制的批判，英国公司法进一步放宽董事会股份发行决策权限。《2006 年英国公司法》取消了“授权资本总额”的限制，采用声明资本制。在声明资本制下，公司董事会享有更高程度更大自由的股份发行权限，法律不再强制要求公司在章程中载明授权可发行资本的上限，而是赋权董事会根据公司的实际运行需要和商业运作考量，声明其实际发行的资本状况即可，可谓现阶段给予董事会最大自由的制度。与之相配套，为防止董事会滥用发行权限造成公司股东利益受损，英国公司法赋予了公司股东通过对公司章程施加更强的控制来保护自身权益的机会，并辅之以成熟的市场机制和根深蒂固的信托理念以最大程度上保障交易安全。英国公司法的改革历程带有鲜明的自由主义倾向，立法者力图通过公司资本制度的变革废除陈腐的、僵化的限制公司经营自由的条款，激发公司自主经营的活力，在公司的自由化和规则化之间寻觅平衡的支点。 不难看出，从授权资本制到声明资本制的演变，是公司资本管制进一步放宽的必然趋势，董事会于公司资本筹集过程中的权限日益扩大，也与公司治理中董事会优位主义的发展趋势相契合，公司治理与公司资本的互动愈发良性成熟。但也应认识到，声明资本制下对董事会的绝对信任和高度赋权，是建立在极为成熟的授权资本制基础上不断探索适用的结果，背后有赖于司法救济程序和成熟市场机制的保障，对于法定资本概念尚且根深蒂固的我们，并不适合盲目进行高度自由化的公司资本制度改革，应当谨慎效仿。 （三）日韩：授权资本制的折中与调整 作为大陆法系继受国的日本与韩国，历史上深受法定资本制传统影响，在进行资本形成制度改革放宽资本限制的同时，仍然保有部分法定资本制的思维逻辑，形成兼具两者特色的折中资本制。日本在1950年的《商法典》修改中创立了授权资本制的一种折中路径，规定首次发行股份不少于总股份数的 1/4，其余股份可以授权董事会决定发行。〔〕作出 1/4的比例限制的缘由在于此种限制可以防止董事会权利滥用，并明确因新股发行稀释原股东持股比例的底线，防止侵害未来股东的权利。在此后的历次公司法修订中，日本立法者依然保留了首次发行时 1/4的强制性比例要求，但作出了缓和性的规定，即如公司章程规定股份转让须经董事会同意，可以免除首次发行时的比例限制。日本法所创设的折中资本制的核心特征在于虽然将公司剩余股份发行的权限移交至董事会伺机行使，但仍然保有可发行总额和首次发行最低资本额的限制，一方面希望充分发挥授权资本制高效、灵活吸收资本的制度价值，另一方面又对授权资本制的安全表现出深深的怀疑，不得不通过董事会发行权限限制、事后司法审查机制对债权人利益予以保障，成为一种多方利益衡量下的无奈之举。 韩国于1962年前基本沿用日本商法典的规定，被称为“依用商法”，此时其所构建的资本形成制度基本上属于法定资本制的范畴。为解决企业融资的现实需求与商业法律的僵化规定的矛盾冲突，韩国于1962年颁布了自己的《商法典》，建立起“公司可授权董事会发行股份，但公司设立时发行的股份总数必须超过授权股份总数的1/4”〔〕的折中资本制模型。随着商事实践的进一步发展，韩国在日本公司法上进一步放宽了董事会授权发行股份的限制，取消了首次发行时的强制比例要求，转向实行彻底的授权资本制，董事会在公司章程约定的可发行股份份额范围内可以不受股东会的束缚，根据公司的现实经营需要自主决定股份的发行。相较于日本，韩国公司法同样经历了折中资本制的发展阶段，但最终放弃了对于资本发行额度的限制，呈现出更为彻底的改革方向，向着英美法系授权资本制的演变历程不断靠拢。 日韩等国所确立的折中资本制，通过对法定资本制与授权资本制的理念兼纳，以部分授权、部分法定的规范模式调和自由与强制的边界，呈现出自法定性规则向赋权性规则的过渡特征，试图以此作为缓和公司股东与外部债权人利益冲突的良药。依赖法定资本制之债权人保护，故规定首次股份发行的最低数额；认可授权资本制之融资高效便捷，便允许公司登记后可由董事会发行新股。然而债权人保护的实现是以资本信用为理论根基，以股东会优位主义的公司治理模式为配套，公司融资效率的提升是建立在资产信用理念和董事会中心主义权力结构的体系下，折中资本制对两大资本形成模式的仿效空有其形，未得其神，欠缺内在的理念支撑而无法独立存在，呈现出左右摇摆、根基不定的模糊性，难以作为稳定的资本形成制度长期适用。〔〕此外，1/4的法定限额设计无法一刀切式地适用于所有类型各种规模的公司，自由主义的高涨要求公司设立与经营更加尊重私主体的自治精神，放宽公司资本募集的强制性要求，商事实践的发展对于法定限额的冲击导致折中资本制更显疲态，最终不可避免地滑向授权资本制或回溯至法定资本制。 （四）总结 在应对市场竞争日益加剧和全球经济活动联系愈发密切的现实挑战下，域外公司法采取了不同的革新道路，但均以剔除规则设计的僵化性、满足商主体的市场化需求、实现公司融资的高效灵活作为制度设计的首要价值追求。以法定资本制为核心的严苛的资本制度设计已然不再适应商事融资的现实需要，即便是作为法定资本制起源地的大陆法系国家也逐渐吸收授权资本制的精神，构建起了兼具两者特色的许可资本制，而英美法系国家更是在授权资本制的基础之上进一步放宽资本形成限制，发展成高度自由化的声明资本制。可以看出，法定资本制和授权资本制不是“物种多样性”的表现，而是制度进化的结果，法定资本制在两大法系正逐渐进化与趋同为授权资本制。〔〕从法定资本制迈向授权资本制，推翻资本信用迷信的固有逻辑，是商事活力充分迸发的现实需要，更是顺应全球制度革新脉络的必然之举。 三、公司法修订：资本形成规则的创新与重塑 自2021年12月起的公司法修订历经《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相继公布审议，授权资本制也真正进入我国公司法的视野当中，成为切实可能的制度安排。资本制度是公司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资本形成规则便是关联外部资金与公司资本间的纽带，授权资本制的引入作为本次公司法改革的关键所在，其背后所反映的资本制度立法理念将深刻影响公司治理与股东权利的构造安排，自修订草案颁布以来便备受关注。然则，修订草案中缺乏授权资本制的配套设计、部分概念适用混乱，质疑之声不绝于耳，资本制度改革的落地实施前景稍显混沌，仍须审慎视之。 （一）修订草案的开创性尝试 《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第97条允许股份有限公司可依章程规定或股东会授权董事会发行剩余股份，明确授权资本制下可适用的公司类型限定于股份有限公司而不包括有限责任公司，并将发行期限和股份数额纳入公司自治的范畴。〔〕ࠀࠂࠆࠬ࠮࠶࠸࠾ࡀࡂࡆࡈࡊࡎࢀࢂ࢈ࢊং঄ਐ਒ੰੲ੺આઈ઒ઔઞઠદનલી૆ૈ૊૖૘���엋쮩ꃣꃣꃣꃣ迣湾湾ᘞ륨嬄䀀ﺈ䏿ቊ伀Պ倀Պ帀J愀ቊᘡ륨嬄䀀ﺈ䏿ቊ伀Պ倀Պ帀J愀ቊ漀ĨᘡꝨ䕅䀀ﺈ䏿ቊ伀Պ倀Պ帀J愀ቊ漀ĨᘑꝨ䕅渀ш漀Ĩ䡴ᘉꝨ䕅尀脈ᘉ鵨뤻漀ĨᘕꝨ䕅帀ъ渀ш漀Ĩ䡴ᘍꝨ䕅帀ъ漀ĨᘊꝨ䕅倀͊ᘍꝨ䕅倀͊漀ĨङŪ ᛰꝨ䕅㔀脈࡜庁Ɋ漀ĨᘆꝨ䕅ᘉꝨ䕅漀Ĩᔌ쭨㽬ᘀ앨̠jᔀ쭨㽬ᘀ蝨霾唀Ĉ䡭Ѐ䡮Ѐࡵ✁ࠀࠄࠆࠬ࠮ࡀࡄࡆੲલପବମය෢ฎõðá�È쌀Ã넀š踀æ褀„Ѐ%摧䖧EЀ摧䖧E ᄀꢄ㔁$䑗È葠ƨ摧䖧Eᄀꒄሁ쑤ÿ␀Ѥ㔁$⑇一ࣆ＀Ą葠Ƥ摧䖧Eᄀ萎萑Š搒ﺰ䐹葝葠Š摧䖧EЀ摧䖧Eሀ萑Ƥ搦ĄĀ␵倀ࣆ＀Ą葠Ƥ摧䖧E㔀$摧䖧EЀ摧䖧E ᄀꦄ㔁$葠Ʃ摧䖧EЀ摧䖧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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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此，《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第153条规定“公司章程或者股东会授权董事会决定发行新股的，董事会决议应当经全体董事三分之二以上通过”，在保留《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中对董事会决议特殊表决比例的同时，删去了原有的20%资本额发行权限的法定限制，进一步扩大了董事会的决策权限。如此一来，董事会于立法层次上即可在公司章程规定的可发行资本总额范围内自由地根据公司现实需要发行股份，进而切实发挥董事会通过发行新股来改善公司资金结构和现金流情况的作用。此外，《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第152条〔〕放弃了股东会决议自治限制公司董事会的立法设计，而是直接限制了3年的法定发行期限和50%的发行比例上限，如此便不存在股东会随意决议限制董事会发行股份的可能，董事会于股份发行中的核心地位也得以彰显，能够在真正意义上自由地根据公司现实需要决策股份的发行，同时3年法定发行期限和50%的发行比例上限已然足以避免董事会发行权的肆意扩大，实现了更为精细的立法效果。整体审视《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的修改逻辑，一方面立法需要避免对董事会的过度授权，因此苛以3年法定发行期限以及50%发行比例的法定限制；但公司融资的现实困境需要释放董事会在资本发行上的活力，赋予董事会相对灵活的决策权，《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中所规定的 20%的股份发行上限极大地限缩了公司自治的空间，因此予以删除，在保留法定限制的同时提高了董事会可发行股份的上限。 在《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的制度设计下，原股东可以通过立法中对股份发行数额和发行期限的规定来判断自己未来可能的股权稀释程度，从而具有较为稳定的预期，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股东与董事之间的矛盾对立；同时发行期限和发行比例的法定限制可以避免董事会的永久发行权，倒逼公司融资效率和融资质量的提升，授权资本制的蓬勃生机正初步彰显。此外，作为公司治理与公司资本运作的交叉领域，授权资本制的引入将股份发行的权限下放至董事会，而于公司运营中，何时最需要资本、需要多少资本、向谁发行资本，董事会因执行公司事务而比股东更具有信息优势和时机优势，董事会在公司资本运作中的重要性不断凸显，这也与本次公司法修订中董事会优位主义的发展相契合。 （二）修订草案的内在缺憾检视 任何法律制度的建构与重塑，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都需要经历不断地反思与更新，需要对制度的设计不断作出修改，填补漏洞，破除积弊，在一次又一次的质疑与回应中找准制度的定位，这也是修订草案审议公布、学界质疑反思的意义所在。 《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中关于授权资本制的制度设计，对于董事会发行决策权限的安排已然足够精细，对于股东权益的保护也事先留足余地，但仍不免缺憾之处。授权资本制下，公司章程记载的授权发行股份数和公司资本数额仅仅为纸面上的数字，若公司债权人无法掌握公司实际资本状况，则其对公司偿债能力的高低便无法判断。同时，由于《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延续了认缴制的安排，即使发行新股需要对发起人缴足认缴的出资，但授权资本制下发起人认缴出资比例可能较低，即便要求发起人一次性缴足全部认缴股份，其相较于公司的资本外观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这就导致在欠缺专业审计机构评估的基础上，外部债权人对于公司实际的资本状况更难以判断，而也并非每次商事交易都具备聘请专业团队评估公司实际资产的时间与财力，其所耗费的巨额成本负累于商事交易之上为公司融资增资平添了无谓的枷锁。 此外，《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第152条强调非现金出资需要经股东会决议，但股东会决议是否真的能够防范非货币出资的价值风险，换言之，股东是否有判断非货币出资价值的能力？通常情况下，董事更了解公司经营状况，更了解公司所处的商业环境，非货币资产的出资对于公司是否具有价值，是否能给公司带来利益，董事对此的判断会比股东更为专业。若仅为防范董事会的不正当发行行为而避免将该部分权限付诸董事会，却又未对非货币财产的判断规则予以明确，股东会也不知应当从何判断非货币出资的实际价值，那该种决议模式下的防范意义又有几何？另外，如若认为《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第152条所规定的非现金出资的形式可以包括汇票等期限性货币衍生物，股东以此认缴出资而该部分资本流待汇票兑付期届至后方才进入公司，是否实质上体现为股东会可以通过决议的方式延长董事会的授权股份发行期限，变相突破了《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中对于董事会股份发行的3年行权期限制。 从权益保障的制度体系审视，《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建立起了对董事会发行权的事先限制，但并没有针对董事会发行行为造成相关人员损害的救济作出系统性规定。对于公司债权人而言，如果发行行为造成债权人的损失，债权人可以通过传统的债权人救济方式，例如人格否认、出资义务加速到期等实现对自身的救济。但是对于公司原股东而言，如果董事会的发行行为造成了原股东的利益损失，原股东应当如何获得救济？原股东是否可以要求停止发行，要求董事会进行赔偿？股份发行停止之诉、股份发行无效之诉、股份发行不存在之诉的诉讼救济模式仍有待构建。凡此种种，均暴露出本次公司法修订的误区之一：过度着眼于某一制度的固有缺陷进而迸发出一种盲目的全面抛弃旧体制的热情，神化与其对立的新理念但却未将其置于具体的语境下讨论，脱离董事会中心主义讨论授权资本制、脱离股份发行决议之诉引入授权资本制，授权资本制的移植与借鉴被异化为标签概念的简单堆砌，而欠缺了与资本制度改革紧密关联的理念变迁、制度配套，在这种欠缺体系整体考量视野下的公司资本形成规则转变是否能够真正实现与公司法的良性互动，激发出商事交易主体的澎湃活力，不免令人担忧。 （三）修订草案的配套设计构思 1.  从认缴制到实缴制 认缴制设立之初的制度目的在于允许股东分期缴纳出资来解决公司设立门槛高、资金利用率低的难题，是在不改变法定资本制的前提下所作出的制度变通，即以分次缴纳缓解一次发行给股东带来的一次足额缴纳的出资压力，同时减少公司成立之初不必要的资金沉积。〔〕认缴制与实缴制相对应，法定资本制与授权资本制相对应，进而可以形成四种不同形式的排列组合。《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引入授权资本制后，现行公司法的类型表现为“授权资本制 + 认缴制”的构造安排，前者规定了股东出资义务产生的时间次序，后者解决了股东出资义务的履行方式问题。但问题在于，该种选择模式下发起设立公司的发起人无须认缴全部股本，只需要认缴设立时发行的部分。因此，公司的股份总数、实收股本，以及已发行股份数之间始终处于脱节状态，对于公司外部第三人而言，公司的资本状况相当难以把握，对于潜在的公司交易对手而言，庞大的股份总数可能会对其产生误导，让其误以为公司的资本信用良好，从而作出投资或e世博官方网站的决策，然而实际上公司已发行的股份数以及实缴的金额却并不高，只是造成了资本富裕的假象。 鉴于此，我们不由得反思“授权资本制 + 认缴制”模式下的公司资本形成安排是否是最佳的选择？公司法改革之初以认缴制代替实缴制的目的在于降低公司设立的门槛，提高资金的使用率，但这仅是在法定资本制的前提下才能实现的制度效果。在法定资本制下，认缴制通过允许股东分期缴纳出资能够有效缓解一次发行给股东带来的全部足额缴纳的资金压力，解决了公司设立难度大、资金利用率低的难题，也避免了公司设立时的资本过度闲置。但认缴制所不能解决的是，即便通过分期缴纳的方式解决了公司设立时的高融资门槛，但于公司后续新增资时，公司仍然需要履行股东会决议、修改章程、工商变更登记等程序，资金流通效率并未得到有效提高，公司增资的时效性和灵活性仍然较低，该部分问题与公司资本缴纳无关，而是资本形成规则的选择所在。《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引入授权资本制后，将公司融资自主权赋予掌握专业能力和商业经验的管理层，允许董事和经理们基于对市场行情的专业判断选择合适的时机增资，公司设立时不必将全部股份一次性发行，可预留部分股份用于新融资，股东购买股份的价款也是随着每次的股份发行而分次缴纳，同样起到了缓和发起人设立公司压力的制度效果，则此时，认缴制相比实缴制而言最大的优势已然不再。相反，认缴制与授权资本制的制度搭配下，虽有董事会决策股份发行进行增资募集公司资金，但新增资的股东可以认缴股份后在长期限的认缴时间内享受期限利益的保护，无须实缴任何资产。如此，导致公司融资中出现了极为奇特的情景：一方面公司董事会多次决策发行股份，乃至于将授权范围内的股份额度全部发行完毕，公司因此新增众多股东，资本总额大幅增加；而另一方面公司新增的股东全部享有期限利益的保护，在出资期限届至前无须实缴任何股本，公司新融资所需筹集的资产无法在短时间内到位，公司的实际资产较于融资前并没有发生变化，授权资本制便利公司融资、提升融资规模的制度价值也就沦为虚设。反之，若采实缴制要求公司每次发行股份时，股东必须进行实缴出资，自股东实际缴纳出资款项后方享有股东资格，一方面能够保证公司后续股份发行融资时切实得以增加公司资产，提升融资的有效性，避免公司资金难以筹集到位的现实困境；另一方面公司债权人可以借此对公司资本情况产生相应的确信，进而判断公司真实的资金状况，免除聘请审计机构的高额支出与时间成本。两相比较，实缴制与授权资本制的搭配方才是适应公司法体系改革、保证公司资本制度体系配套的明智之举。 2.  出资类型管制放宽 法定资本制下，股东可以用货币出资，也可以用实物、知识产权、土地使用权等可以用货币估价并可以依法转让的非货币财产作价出资，但诸如劳务、信用、自然人姓名、商誉等不易估算且没有实际形态的则不允许作价出资。该种出资类型限制作为法定资本制的配套设计，共同辅之以资本充实原则与资本确定原则的制度目的。然而在现实的商业实践中，这种形式上看似严谨的出资类型限制已然被突破。一方面，商誉、特许经营权等资产虽然为公司法所明令禁止入资，但却可以“生产经营性资产及相关负债”的形式打包注入公司；另一方面，如股东希望以不为《公司法》认可的出资方式出资而受到出资类型的限制，其完全可以先以货币出资，再与公司签署相关协议，约定公司于一定期限内支付就其提供的劳务服务、信用、商誉等支付高额的报酬进而实际上返还投资款，免除其出资义务。〔〕不难看出，法定资本制下对公司股东出资类型及出资方式存有严格的限制，但这种看似严谨的出资限制实则漏洞百出、四面透风，并在实践中已然被反复突破或规避，制度有效性难以切实发挥。 授权资本制下公司资本形成的前端管制更加宽松，立法者将公司信用的核心关切自公司注册资本转移至公司的实际资产，进而建立起新的偿债能力判断标准，而既然公司的债务偿还能力不以公司资本为标志，对于股东出资真实、充足的恪守也应让位于对出资便利性和灵活性的追求，依循后者提升公司的融资效率和融资规模，增加公司的实际运营资产。以《美国示范公司法》为例，董事会授权发行股份可以采取的对价形式包括任何有形或者无形财产，甚至是可以使公司享有的利益。换言之，劳务、信用、自然人姓名、商誉、特许经营权等凡具备商业价值的，均可作价出资，出资形式更加多样化与灵活化，公司能够更快速地实现融资目标。授权资本制的资本形成模式下，立法破除了对于确定的公司账面资本的迷信，资本制度的巨轮转向商事交易灵活便利的发展航向，自然也无须固守出资类型的严苛限制，更不论该种限制本身实际意义极为有限。《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允许股东以股权、债权作价出资〔〕，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出资类型，但该种转向并不彻底，仍然无法实现与授权资本制的有效互动，制度协同性无法切实发挥。与其固执地掩耳盗铃，一味地保留出资类型的限制，加剧资本化过程的组织成本并最终将负担于投资者之上，体现为提高弱小投资者的投资门槛，造成资源的过度闲置与浪费，不如放开对出资类型的管控，承认出资形式的多元化，并与授权资本制相配合，合力塑造更为开放、灵活的资本形成制度。 3.  受损股东救济机制构建 授权资本制的核心特征在于将原属股东会决策公司资本发行的权限授权至董事会行使，由此股东会与董事会之间形成委托关系，代理成本附随产生。在授权资本制下，任一股份的发行均须经董事会内部决议通过，且股份发行相较于公司其他经营事项具有特殊性，股份发行价格是否公允、发行额度是否导致公司控制权变动、发行程序是否损害原股东利益等均有赖于复杂的商事交易判断和司法裁判指引，在股份发行兼具反收购功能时是否符合比例原则更是难以判断，滋生了公司治理成本加剧的土壤。当公司面临敌意收购时，公司本意图借助董事会决议向善意投资人（“白衣骑士”）定向增发新股以稀释收购人持股比例，达到反收购的目的，但若董事会与善意投资者间存在利益输送，超出合理范围稀释旧股东股权比例，损害公司原股东利益，其应如何救济？《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通过立法的事前限制将董事会的发行权限限制在了不超过50%的发行比例范围以及3年的发行期限范围内，但欠缺新股发行时旧股东权益受损的事后救济途径。在债权人权益受损的情境下，债权人自可以通过人格否认、出资义务加速到期等传统救济方式予以救济，但就受损股东而言，传统的公司决议瑕疵之诉的规制模式已然无法适应其现实需要，有必要对公司决议瑕疵之诉在新股发行中的适用予以细化。 对此，可借鉴日本公司法中的救济模式安排，区分股份发行停止之诉、股份发行无效之诉、股份发行不存在之诉在不同场景下的适用，并明确董事会发行不当时应负的赔偿责任。股份发行停止之诉作用于发行股份生效前，就董事会在发行股份时违反法律或章程规定、超出授权股份数发行、未由法定组织机构作出决议与未进行公告或通知等情形，股东通过采取股份发行停止之诉以救济权利，若成功胜诉则股份停止发行，股东亦得以免受瑕疵发行造成的不利益，进而构建起受损股东权益事后救济的第一道屏障。〔〕如股份已成功发行，则原股东可通过股份发行无效之诉救济自身权利，胜诉则公司返还新股东支付的股款并要求其退出公司，恢复公司股份发行前的股东股份安排。但相应的，考虑股份发行的特殊性，若轻易认定无效会导致交易安全受损引发市场动荡，故应当严格限制股份发行无效之诉的除斥期间、适用情形及认定标准，同时应免除无效认定后的溯及力，在判决无效之前新股东所作出的表决权行使等行为依然有效，避免因发行无效而导致的公司外部相对人利益受损。而对于股份发行事实自始不存在的极端情形而言，股东可通过确认股份发行不存在的方式予以救济。因欠缺发行基础而伪造事实借以发行股份的情形对于原股东利益侵害程度更大，瑕疵程度更深，故不应当限制救济期限。若该行为确认自始不存在，亦无所谓溯及力有无，由此产生的一切法律关系均应归于原状。以上述公司反收购情景为例，若董事会发行程序存有瑕疵且尚未成功发行股份，旧股东可请求停止股份发行；若董事会已成功发行股份，旧股东可就股份发行存在欺诈、发行基础系伪造等事由主张股份发行无效或自始不存在，构建起涵盖股份发行全流程的救济程序。若上述救济程序中，如因公司董事自身过错未及时催缴认股股东履行出资义务并缴付到位，或未对股东非实物出资价值予以合理审查导致其实际金额相较于发行决议载明价格严重不符，公司董事应当基于对公司资本的充实义务承担补缴出资差额的连带责任。若因公司董事会不当决议发行股份导致公司股东利益受损的，则可进一步追究其损害赔偿责任。 四、结语 从1993年到2018年，中国公司法先后取消公司设立的最低资本要求，全面转向认缴制，取消强制验资程序，始终朝着放松资本管制、降低公司设立门槛的方向前进。发展至今日，作为资本制度前端管制的法定资本形成规则已然成为市场活力释放的最大阻碍，引入授权资本制体现公司股份运作的灵活性和自治特征，是顺应全球制度革新脉络的必然之举。《公司法修订草案》中所暴露出的配套制度脱节、概念适用混乱、救济机制匮乏等问题，均是授权资本制“标签化”引入的必然，有赖于立法者的整体系统考量与精细统筹设计改进。当公司资本制度的重心从债权人利益保护转移到股东权益的合理配置，从资本信用回归到资产信用，从法定资本制发展至授权资本制，再在授权资本制之下细化董事会决议股份发行权，关联起公司治理中的董事会优位主义与股东会优位主义的分野，这会是一场系统而深刻的公司法革新。 Reshaping Capital Formation: The Localization Construction of Authorized Capital System MA Gengxin　AN Zhenlei Abstract: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authorized capital system, as the core feature of the revision of the Company Law, still has the inherent drawbacks of the introduction of “labeling”. The problems such as unclear concepts, disjointed supporting mechanisms, and lack of relief channels seriously hinder the vitality of the new round of reform of the Company Law. It is necessary to incorporate it into the overall consideration of the capital formation rules system. Comparing the institutional connotation of the authorized capital system and the legal capital system, we can clearly understand the change of interest considerations under different capital formation rules.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the authorized capital system in Britain, America, Germany, Japan and South Kore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xtraterritorial law provides valuable experience for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authorized capital system in the current revision of the Company Law. The front-end design of the capital system is intended to truly reflect the flexibility and autonomy of the company’s share operation. It still needs to focus on the coordination of the type of capital contribution, the subscription system, the share issuance relief procedure and the authorized capital system to make up for the shortcomings of this round of institutional reform. Keywords: Capital System;  Authorized Capital System;  Statutory Capital System;  Subscription System;  Agency Cost （责任编辑：楼秋然　汪友年） ［作者简介］马更新，法学博士，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e世博esball官网商法E世博官网app所教授；安振雷，中国政法大学e世博esball官网硕士E世博官网app生。 〔〕 沈朝晖：《授权股份制的体系构造——兼评2021年〈公司法〉（修订草案）相关规定》，载《当代法学》2022年第2期，第100  102页。 〔〕 陈克：《法定资本制存废之效率、路径依赖、寻租等诸因素考察》，载《商法界论集》2020年第2期，第149页。 〔〕 卢宁：《刍议公司资本形成制度的改革与发展——以“认缴制”的定性为起点》，载《法学论坛》2017年第3期，第118  119页。 〔〕《公司法》第46条规定：“董事会对股东会负责，行使下列职权：（一）召集股东会会议，并向股东会报告工作；（二）执行股东会的决议……（六）制订公司增加或者减少注册资本以及发行公司债券的方案……” 〔〕《公司法》第37条第1款规定：“股东会行使下列职权：（一）决定公司的经营方针和投资计划；（二）选举和更换非由职工代表担任的董事、监事，决定有关董事、监事的报酬事项……（七）对公司增加或者减少注册资本作出决议……” 〔〕《公司法》第179条第2款规定：“公司增加或者减少注册资本，应当依法向公司登记机关办理变更登记。” 〔〕 赵旭东：《从资本信用到资产信用》，载《法学E世博官网app》2003年第5期，第109  111页。 〔〕 王妍、李裕琢：《资本信用逻辑批判与公司债权人保护机制重塑》，载《商业E世博官网app》2022年第4期，第110页。 〔〕 赵旭东：《公司资本制度改革E世博官网app》，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7页。 〔〕 梁上上：《利益衡量的界碑》，载《政法论坛》2006年第5期，第66页。 〔〕 李建伟：《授权资本发行制与认缴制的融合——公司资本制度的变革及公司法修订选择》，载《现代法学》2021年第6期，第109页。 〔〕 李建伟：《授权资本发行制与认缴制的融合——公司资本制度的变革及公司法修订选择》，载《现代法学》2021年第6期，第110页。 〔〕 刘燕：《公司法资本制度改革的逻辑与路径——基于商业实践视角的观察》，载《法学E世博官网app》2014年第5期，第36页。 〔〕 施天涛：《公司资本制度改革：解读与辨析》，载《清华法学》2014年第5期，第129页。 〔〕《德国商事公司法》，胡晓静、杨代雄译，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63页。 〔〕《法国商法典》（上册），罗结珍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87页。 〔〕《特拉华州普通公司法》，徐文彬等译，中国法制出版社2010年版，第60页。 〔〕 傅穹：《法定公司资本制：诠释、问题、检讨——从公司不同参与人的利益冲突与衡量观察》，载蒋大兴主编：《公司法律报告》（第1卷），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第236页。 〔〕 卢宁：《刍议公司资本形成制度的改革与发展——以“认缴制”的定性为起点》，载《法学E世博官网app》2017年第3期，第116页。 〔〕［韩］郑燦亨：《韩国公司法》，崔文玉译，上海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4页。 〔〕袁田：《反思折中资本制——以公司资本制度的路径选择为视角》，载《北方法学》2012年第4期，第106页。 〔〕邓峰：《资本约束制度的进化和机制设计——以中美公司法的比较为中心》，载《中国法学》2009年第1期，第99  100页。 〔〕《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第97条规定：“公司章程或者股东会可以授权董事会决定发行公司股份总数中设立时应发行股份数之外的部分，并可以对授权发行股份的期限和比例作出限制。” 〔〕《公司法修订草案一审稿》第164条规定：“公司章程或股东会授权董事会决定发行新股的，董事会决议应当经全体董事三分之二以上通过。发行新股所代表的表决权数超过公司已发行股份代表的表决权总数百分之二十的，应当经股东会决议。” 〔〕《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第152条规定：“公司章程或者股东会可以授权董事会在三年内决定发行不超过已发行股份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但以非现金支付方式支付股款的应当经股东会决议。” 〔〕 冯果：《论授权资本制下认缴制的去与留》，载《政法论坛》2022年第6期，第96页。 〔〕 王军：《公司资本制度》，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16  128页。 〔〕《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第48条第1款规定：“股东可以用货币出资，也可以用实物、知识产权、土地使用权、股权、债权等可以用货币估价并可以依法转让的非货币财产作价出资；但是，法律、行政法规规定不得作为出资的财产除外。” 〔〕 陈景善：《授权资本制下股份发行规制的重构》，载《华东政法大学学报》2022年第2期，第116页。     经E世博官网app律评论 2023年第3期  STYLEREF 样式1 \* MERGEFORMAT 重塑资本形成：授权资本制的本土化建构 PAGE \* MERGEFORMAT2 PAGE \* MERGEFORMAT3 疞疠疢疤疪疶疸瘄瘐瘒盰盼盾碬碸確磐磒礦礨礲社祀穤穰穲窄窆窈窊窔窖竆竈筐筒筠筢箆箈篴簀簂籄籆糆糒糔糦糨絞絪絬綆缨羼羾翜翸翼耄耆耸耺肖肘肴胀胂臦�����쇧뷧�çᘉ٨�漀ĨᘑꝨ䕅渀ш漀Ĩ䡴ᘆꝨ䕅ᘍꝨ䕅䀀ﺈ濿Ĩᘆ᭨설ᘕꝨ䕅帀ъ渀ш漀Ĩ䡴ᘍꝨ䕅帀ъ漀Ĩᘆ詨긎ᘉ詨긎漀ĨᘉꝨ䕅漀Ĩ̙jᘀꝨ䕅䔀Ɉ䠀Īࡕ漁ĨᘌꝨ䕅䠀Ī⡯䔁臦臲致莘莤莦萖蔆蔊薆薊薖薢薤藒虾蚊蚌蚪蚬蚺蚼蛘蛤蛦蛼蛾蜠蜢蜦蜨蜪蟸蟺衘衚誈誊誨説誰謺謼讬议记讲谌谘谚豊豌豖豘豚豜豢豤跐跒跔踼踾﫱﫪﫱﫱﫱﫱퇟�﫱쫱쪽﫱窱鷚﫱ᘆ⵨丞ᘕꝨ䕅帀ъ渀ш漀Ĩ䡴ᔓ詨긎ᘀ詨긎䌀ᑊ䠀ĪᘍꝨ䕅帀ъ漀Ĩ̙jᘀꝨ䕅䔀Ɉ䠀Īࡕ漁ĨᘌꝨ䕅䠀Ī⡯ᘑꝨ䕅渀ш漀Ĩ䡴ᘉ⵨丞漀ĨᘆꝨ䕅ᘍ詨긎䀀ﺈ濿ĨᘍꝨ䕅䀀ﺈ濿ĨᘉꝨ䕅漀Ĩᘆ詨긎ᘉ詨긎漀Ĩ㸀踾蹀蹮蹰蹺蹼蹾躀躆躈辜辞郼鄈鄊鋺鋼鏢鏤鏪鏬鑀鑄閼闄阔阖陀附韼韾頖領餒餔餖餘鲴鳀鳂鳦鳨鳪鳬鳺鳼鵢鵤鹦鹪點黠鼢鼤ꁴꁶꁾꂀꄠꄬꄮꆀꆂꑢꑤꑦꑨꝘꝚꝜﳖ훷훷훷훷훷훷틷�쯷쮾훷뻋ﳖ훷쯷쮾듷°ᘆ੨蘁ᘉ੨蘁漀Ĩᘉ٨�漀Ĩ̙jᘀꝨ䕅䔀Ɉ䠀Īࡕ漁ĨᘌꝨ䕅䠀Ī⡯ᘆꝨ䕅ᘉ詨긎漀ĨᘕꝨ䕅帀ъ渀ш漀Ĩ䡴ᔓ詨긎ᘀ詨긎䌀ᑊ䠀ĪᘍꝨ䕅帀ъ漀ĨᘉꝨ䕅漀Ĩᘆ詨긎䔀Ꝝ꞊ꞌꞎꞴꞶ꣰ꣲꪄꪈꪊ꫞ꫠꫦꫨꮚꮜ갞갠갢걘걚걜걞걤걦걾검겞겠겴겶계곆곔곾관괂괖깜깞깮깰땠땢띶띸람랐랪랮럢럦렘렜렬렶﫱﫵﫬�훺훺훺훺훺훺훺훺훺훺쳺별별듄꫄쓌邝邝邝쒝ᔙ᭨설ᘀ᭨설䀀ﶈ䋿*桰＀ᔙ᭨설ᘀꝨ䕅䀀ﶈ䋿*桰＀ᘒꝨ䕅䈀*⡯瀁hÿᘏ腨ਫ䈀*桰＀ᘏ⵨丞䈀*桰＀ᘏꝨ䕅䈀*桰＀ᘒꝨ䕅㔀脈⩂瀀hÿᘆꝨ䕅ᘕꝨ䕅帀ъ渀ш漀Ĩ䡴ᘍꝨ䕅帀ъ漀Ĩᘉ⵨丞漀Ĩᘆ੨蘁ᘉ੨蘁漀ĨᘉꝨ䕅漀Ĩ㠀ꤺꥄ갠갢곒곔관괂띸론롢롤뢂뢄룴릈맼몆뭌밨벒볶úðÞ�Þ픀Õð퀀Ð쐀¶똀¶똀¶똀¶ഀ萑ı搒ﻼ䑗È葠ı摧䖧E଀萑ĸ搒ﻼ葠ĸ摧䖧EЀ'摧䖧Eࠀ(萑Ɩ葠Ɩ摧䖧EЀ)摧䖧Eఀ*萎͓萏͓葝͓葞͓摧䖧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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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萑ű搒ﻼ葠ű䩃䩡<俾ɒ<ဌ&ⳅàذ样式4%␅؁Ĥ萑Ʃ␵怀ꦄ䩐䩡8⿾￲ɡ8Ȍ%ⳅàذ样式4 Char血䩃䡋䩐.俾Ǒɲ.ဌⳅà落款 '␃㤂ń愀Ȥ䩞@俾Ǒʂ@ဌཀÿ摘要英(萑È䐹葠È⩂帍J愀ቊ瀀쁨.俾űʒ.ဌⳅà样式1AA)䩃䩡N俾ʢNဌ+企样式2*␃ሁ灤þጀ᐀愀Ĥ䩃䡋䩏䩐䩑 䩡D⿾￲ʱD *企样式2 Char血䩃䡋䩏䩐䩑 䩡<࿾˂<ဌ-ⳅà图片,␃ጁꂤ᐀㲤㘀$⑇愀Ĥ血䩡*⿾￲ˑ* ,ⳅà图片 字符䩃䡋J࿾ˢJ /ⳅà图说.␃ሁﱤþጀ撤᐀좤㘀$②洁Ĥ血䩃䩐䩡6⿾￲˱6 .ⳅà图说 Char䩃䡋䩐䩡@࿾̂@ဌⳅà图注 ab 0ꐓ<ꐔ<⑇ 䩃䩐䩡6࿾̒6 ⳅà公式1옍ĂḐĠጂ⢤᐀⢤䜀$6̢6ᐌ3ẳذ脚注文本 2␃䜀$②䩃䩡6⿾￲̱6 2ẳذ脚注文本 字符血䩃䡋䩡$…￲́$ᐌẳذ脚注引用⩈$$Ѝگéɰ目录 15@⿾￲͡@ဌ჊  标题 3 Char࠵䎁⁊䬀Ɉ尀脈䩞䩡 8⿾￲ͱ8ሌ8ွa样式0 字符血䩃$䩏䩐䩡$^࿾΂^ဌ7ွa样式0*8搤ĄĀ搦ĄĀ␶䜀$왎ӿā倀ࣆ＀Ą䩃$䡋䩏䩐䩡$.™Β.Ԍ:ွa批注框文本9䩃䩡8⿾￲Ρ8Č9ွa批注框文本 字符血䩃䡋䩡䭐Ѓ!�뼏ÿȜ䍛湯整瑮呟灹獥⹝浸걬쮑썎ူﱈ䨭늜ࡀ잂잎粢죀⒙줖님喧퉌䉔₨氖�㮞狣᾽딇飃Ꞝ꽊䋲␫ᯫ嵇�伷귙襖᪁㰘ꕡ頏뫴벾㜨肇襉劚箥烦䱧㶲邎ὲ꒐㮝ȸ㗋♶ﶀ຀痍�醉䏉똃ᶰ㵘飹뒐㾺丶䪬ࡃ뎃鋀令쥆䈖쨮➹⻵⮤ꆉ姍哂᧹敞턵꠵⃞௲ኌ냃褌콟⁧ⴙ뿦鸻훛汙�늎粎帶仌￁怔㿵Ꮸ쳓孿ɿ￿䭐Ѓ!횥À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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